陈恳:国际公务员的成长 | 我是外交官
发布时间:2022-09-26 来源:外交官说事儿 作者:陈恳 责任编辑:李茄铭(秘书处)

作者简介

陈恳 1948年出生;曾任世界卫生组织太平洋岛国技术支援司司长、驻太平洋21个岛国与地区的代表,有丰富的国际卫生合作与卫生外交工作经验;退休后数次担任世界卫生组织临时顾问,协助国内科研机构和高等院校有关医改、卫生经济等方面的科研工作,任北京中医药大学教授;著有《一个世卫官员与色彩的对话》等。

在斐济递交完“国书”,我就该去其他国家了。我负责的区域包括11个独立国家、3个法国领地和2个美国领地。除了斐济,我还有12份“国书”,需要分别递交给包括美国、法国和新西兰在内的12个国家。我整花了三年时间才把13份“国书”全部递交完成。

我不是学外语的,更不是学外交的。一个外行又要跨界了。对我来说外交就是搞好关系。原来关系好的,搞得更好,原来有点别扭的,慢慢改善关系。作为世卫组织的“大使”,我的第一要务就是与我负责的国家和地区搞好关系,多交朋友,广交朋友。

与岛国搞好关系,对历任代表都是个挑战。岛国人民有强烈的自豪感,他们认为自己是上帝的宠儿,上帝赐给他们壮实的体魄和天堂般的生活,不需要付出强体力劳动就能获得生存所需要的基本物质。与我们相处的官员们往往有显赫的家庭和良好的教育背景,这更使他们觉得自己高人一头。岛国人能歌善舞,热情好客。外人不知道岛国的舞蹈其实有很多属于“战斗舞”,是战前显示武力的一种形式。

有一年,一个联合国机构驻岛国的代表说了些什么,得罪了大酋长委员会,该委员会的领导通过媒体,要那位代表闭上嘴,回去问问纽约再开口,有点要驱逐他出境的意思。与岛国人相处,如果一开始没与他们搞好关系,失去了信任,也许就永远挽回不来了。

作者与武士们合影。图源:《国际公务员的成长》

递交“国书”是个外交仪式,也是面见总统、总理的机会,我要利用那个机会与他们建立起良好关系,争取到他们对卫生健康事业的重视与支持。

与总统、总理的见面都很正式,讲究礼节和规矩,但也有轻松、闲聊的时间。比如基里巴斯,远在天边,全国32个环礁及1个珊瑚岛,散布于赤道南北,横跨国际日期变更线东西。她的一些岛礁,每天第一个迎接初升的太阳,另一些岛礁则每天最后迎送太阳。总统艾诺特·汤是半个华人,他的父亲来自中国广东,漂洋过海,随着水流,在汪洋大海中的一个岛礁落脚。

我在世卫组织驻基里巴斯联络官的陪同下,去总统的办公室递交“国书”,随后,与他在办公室里聊了起来。我了解到基里巴斯议会准备讨论禁烟法案,我与他交谈的目的是争取他对禁烟法的支持。而在整个近一小时的谈话中,他主要谈他的父亲。我们反复地在禁烟和他的父亲之间切换着对话主题。虽然他是个总统,但还是很放松、幽默的。聊得高兴了,他决定晚上请我吃饭。晚宴中,还有故事,请听后文分解。

与老百姓一样,领导人也各式各样。瑙鲁,汪洋大海中孤零零的一个小共和国,当时公民9000人,拥有一个面积只有21平方公里的小岛。瑙鲁曾经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之一。亿万年来,飞越大洋的候鸟们在这儿歇脚留下的鸟粪,给瑙鲁带来了可观的财富。但再多的鸟粪也经不起挥霍,加上不成功的投资,国家破产了。

那天瑙鲁总统请我吃午饭,巨大落地玻璃窗围绕的宴会厅仍然可以看出当年的豪华。总统聊到瑙鲁曾经的富裕和今日的贫困。有钱时,他们会坐瑙鲁航空公司唯一的一架飞机——波音737客机去澳大利亚吃晚餐。而那天能请我吃饭,是因为我来时乘坐的那架客机带来了蔬菜和肉食。

他告诉我,那天早上,他被几个政府女雇员围住讨薪,已经几个月没发工资了。他把口袋里仅有的20澳元给了领头的。有钱的时候,每个公民每月都能领到几千美元。大玻璃窗三面对着大海,远处有只小船,船上有个钓鱼的。总统指了指说:“他在学习怎么生存,我们整个国家也要重新学习怎么生存。”说得挺直的。

与国家领导人见面时,我会谈些他们关心的大事,找些与健康卫生有关的大事作为开头的话题。领导人熟悉那些话题,有兴趣,愿意参与。光谈卫生,可能太专业,他们会觉得乏味。

马绍尔群岛由珊瑚环礁组成,温室效应造成的海平面上升对那里的人造成了严峻威胁。我提到从机场来的路上,经过一个连接两个珊瑚礁的小桥,外交部的人说那是他们国家的最高点。马绍尔群岛总统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他谈到了水资源,说老百姓主要依靠接屋顶流下来的雨水,政府机关靠机场跑道两侧的管道收集雨水。

我喜欢看点闲书,放松一下。多吸收点“边缘”知识,也许哪一天会用上。选择闲书,我选自己喜爱的主题,找自己喜欢的作者的书看。那几年,我喜欢看美国生物学家、人类学家贾雷德·戴蒙德的书。他写的《枪炮、病菌与钢铁》,从书名就能知道疾病是书中的三大主题之一。

他的《大崩溃》讲了人类文明与环境,书中提到水、植被对环境和人类的重要性。书中有个例子就是讲复活节岛的。我也喜欢加拿大社会学、心理学家马尔科姆·格拉德威尔的《引爆点》和《异类》。他们书上的一些说法,能引起思考。书上的一些故事,可以使沟通更有趣、更丰富。

俯瞰瓦努阿图

岛国的领导人变化频繁。我在太平洋岛国的七年任上,曾接触过一位瓦努阿图总统、三位总理。总统卡尔科特·马塔斯凯莱凯莱,是瓦努阿图第一位有大学学历的总统。他比较严肃,在我递交“国书”后,没说什么。当时的总理是汉姆利尼,我去办公室拜访他时,他对疫苗接种率低表示担心。

瓦努阿图政党林立,政党之间常常洗牌重新组合,总理也常常换。退休前,我最后一次访问瓦努阿图担任总理的是爱德华·纳塔佩。我去与他告别时,卫生部部长在他面前对我大加赞词。

我也见过另一位总理,萨托基尔曼。

密克罗尼西亚联邦

密克罗尼西亚联邦位于赤道以北。我递交“国书”时,约瑟夫·乌鲁塞马尔是密克罗尼西亚联邦总统;我退休前,曼尼·莫里是总统。

长期以来,这个位于赤道以北的岛国对“南太平洋岛国”的提法有想法。两个太平洋岛国地区组织都把名称上的“南”去掉了。根据西太区的指示,我们在正式文件上也去掉了“南”字。

我手下的四个联络官办公室都设在赤道以南的国家。为了尊重赤道以北几个国家的意愿,也考虑到我们工作的需要,我提议在密克罗尼西亚联邦首都增设一个联络官办公室,负责密克罗尼西亚联邦、马绍尔群岛、帕劳、北马里亚纳群岛和关岛的联络工作。

2010年,与世卫组织西太区主任申英秀一起主持新联络官办公室开张后,我去拜访了莫里总统,向他介绍了设立这个联络官办公室的目的、作用和工作方式。他对世卫组织把在太平洋岛国的第五个联络官办公室设在密克罗尼西亚联邦感到特别高兴。

那七年,我还与两位帕劳总统、两位斐济总理、六位斐济卫生部部长打过交道。每次变动都要重新建立起关系和信任。

请总统、总理参加我们组织的活动,能加强影响力。我们请斐济总统参加晨跑,推动“每日万步”的活动。他还是联合国艾滋病防治的形象大使,多次参加有关艾滋病的活动。我们还请所罗门群岛总理参加防治疟疾的启动仪式,请斐济总理和所罗门群岛总理出席世界卫生日的活动,庆祝世卫组织的生日。

外交无小事,凡是与外交相关的事都要谨慎处理。斐济总统是大酋长出身,曾当过军队司令,看起来很有气派,但很亲民。第一夫人也来自大酋长家族,很有派头。

一个周末,我们去超市买东西,排队付款时偶一回头,看见总统排在队尾。别看是件极小的事,还真有点难办。外交人员见驻在国的元首,应该极其尊重,要称他“Your Excellency”(阁下)。我们与他和他夫人还挺熟,他能认出我们。按我们习惯的规矩,应该礼让,让他在我们前面付账。但我太太建议不要动,不要回头,她说如果让他在我们前面先付账,不尊重排在我们与他之间的其他顾客,也有损于他的亲民形象。她的提议解决了一个棘手的外交难题。

斐济首都有个不小的外交圈,小小的苏瓦常常有一些社交活动。搞好关系还可以通过一些非正式形式,比如我们就常常在家请客。对西方人来说,家宴是最隆重的邀请。请部长或大使夫妇的场面比较正式,一般是中餐西吃,刀叉勺齐全,红酒、白酒用不同的杯子。每次请客,桌上都有用我的画印制的菜单。人多时,就在泳池边安排自助餐,能接待20多个人。联合国机构和我办公室的同事们、中国使馆的同胞们都来过我家。

太平洋岛国外交官夫人俱乐部成员在中国使馆新馆参加活动合影。前排左一为笔者夫人。图源:《国际公务员的成长》  

2009年,第一次见到新任英国驻斐济专员,他就说:“听说苏瓦最好的中餐是你们家的饭菜,我等你的邀请哦。”斐济有个外交官夫人俱乐部,我太太是那个俱乐部的活跃分子,与各国使馆的外交官夫人们建立了亲密的关系。她还去斐济国际学校教学生们中文,唱中国歌,跳中国舞。在外交场合,我们有准确的定位和默契的合作,她代表中国,我代表世卫组织。